【討生活-百工系列】電台主持人到手天使創辦人 黃智堅

百工系列這次訪問到曾任電台主播,也是手天使創辦人的黃智堅先生,

手天使
是台灣的義工團體,以實踐及正視身障者的性權為其理念。黃智堅先生是一名殘障者,同時也是一個同志,在他長期參與同志運動、殘酷兒運動、殘障者運動的過程中,他有非常多深刻的心得,透過這次討生活的採訪,歡迎大家回應分享!

我是一直到29歲才知道自己是同志,那一年在亞洲電台主持「亞洲真情地帶」,訪問到台灣第一張同志專輯「ㄈㄨˇㄇㄛTouch」的製作人蕭福德跟同志歌手FL,我很自然地想問FL關於同志的生命故事,節目播完一兩個禮拜,我收到一封大學生的信,他說他聽完那集節目後,把寫好的遺書燒掉了,並寫信來告訴我:「#感覺這世界不是好像只有他一個人是男同志、同性戀」。
那封信給我蠻大的震撼,也讓我在廣播圈的路線完全改變,節目做完一年之後,我離開了亞洲電台,有一個朋友開了一個地下電台叫「真心之音」,他問我要不要去他的電台玩,我說我只對同志議題有興趣,原本想說他不會讓我大辣辣進去講,結果他說:「你就來做啊」,我還以為我聽錯,他還反問:「你在擔心什麼?」,既然我自己做出承諾,就硬著頭皮做下去。
因為這樣子,我展開了將近10年專門做同志廣播節目的生活,前一兩年,我完全是用個「陽光同志」的心態在做節目,因為我一直覺得我是一個殘障者又是同志,我把我自己過的好的話,我就覺得我對得起我同志的生命。因為我是殘障者,長期處在孤獨的生活裡,在心靈上得到他人的幫助其實不多,在做同志節目的時候,我遇到好多聽節目的人都是「暗櫃」裡頭的同志,某個程度來講,他們遇到的孤獨跟我小時候遇到殘障者的孤獨是很像的,所以我就把陪伴的感覺帶進去做節目,也收到海內外同志的迴響。
剛開始同志議題時電台很多人提出警告:「不應該做這種議題的東西」、「你是一個殘障者,你怎麼把殘障的東西跟同志放在一起,那是很糟糕的」,那時候我會故意回說:「沒有啊,因為我是gay啊,做這種是應該的」,他們就說:「不會,障礙圈裡不會有同志,只是因為你是殘障者,你追不到女朋友,所以你才會以為自己是同志」
後來我做了一個清晨的節目,想要大膽做一些事,每週三固定時間專做同志議題,當時我剛知道自己是同志沒多久,對同志的文化很多東西完全不懂,從零開始跑到書店找資料,慢慢認識了同志圈裡的社團跟人。我看到很多在身邊真實的同志,漸漸覺得同志好像沒什麼了不起的,跟一般人一樣,只是社會不了解,就會用異樣的眼光來看待。但過程中還是有聲音說:「殘障者裡面不會有同志,你不要被騙了」,這種聲音一直還是不斷出現,這讓我不斷的跟別人練習說:「我是gay」,別人說你不是,我堅持我是,讓我出櫃越來越習慣,#變成不畏懼自己身分的人
主持一兩年後我認為已經把我的同志生命建構的很完整了,但我發現這樣不會改變我的同志生命,即使把我自己過好了,整個社會還是把我看成一個變態,不會肯定你是同志的部分,我的節目除了陪伴那些暗櫃的同志外,也會把他們帶入一種更無法出櫃,越走越深,櫃子越來越大,走不出來的狀態。
於是我開始改變,把一些「運動」的理念放到我的廣播節目去,跟一些同志運動有關聯,2003年我參加第一屆同志遊行,最後自己也走入同志運動,變成同志遊行主辦單位裡面的成員。
從來不懂運動、不懂抗爭的人,在記者會跟著喊口號,感覺生命好像找到歸屬,很棒!開始放到節目裡面後有些聽眾迴響蠻不錯的,不會只是分享一些暗櫃裡悲傷的事情,他們也會想要不要一起去遊行走走,問有什麼活動,要不要參加。剛開始那幾年,每次遊行我一定要帶一些暗櫃的人一起走,或者熱線晚會,我一定要請一個暗櫃的同志跟我去看,我發現只要帶一個人參與過一次,第二年不用我說,他們去的比我還快,屢試不爽。一個一個這樣出來,才發現自己的世界其實蠻大的,以前在網路上以為只有自己一個人,孤獨且沒有朋友,但出來之後才發現 #自己的世界是那麼大的,找到勇氣。
在2007或2008年年初的時候,日日春辦活動第一次要講「殘障者的性」,他們問我可不可以用男同志殘障者的身分講性,我從沒在眾目睽睽之下講性,對性的感覺跟許多人一樣很保守,覺得只能做不能說。可是我在同志運動那麼多年,單身找不到伴侶有性需求的時候,我自己也有到新公園(編:228公園)去排解生理的需要,都是僅止於只能做不能說的階段,我非常的猶豫:「我要拿出來講嗎?講出來人家會不會認為我是變態,怎麼不要臉做這些事情」,我想滿久才答應邀約,因為我認為每個人都有性需求,#我為什麼不敢面對我自己的性呢?而且我做的事情不偷不搶,又沒有對不起誰,而且單身的時候比較少道德上的問題,抱著「#應該要讓我的生命再多做一點事情」的想法下就答應的這個分享。
2012年我買了一本書叫「性義工」寫日本幫障礙者性服務的書,那時候覺得好偉大喔,但不會想到自己要做這個事情。2013年初有一次跟智偉(編:同志熱線協會社工主任)聊天,他問我要不要做一些事情,我跟我男友那麼幸福,有愛可以做,有沒有想過很多障礙者,可能沒有伴侶,或者他的手連動都不能動的時候,他的性無法自己處理,包括自慰,你忍心看他們這樣子嗎?我想:「靠,你跟我講這個東西」我是會被這種話激起動力的人,智偉說我們應該站出來幫障礙者男同志打手槍,「你說我們幫他打手槍?」我說你有沒有搞錯(笑),同志被這個社會、或是一些反同團體汙名,他們最常把同志的性嚴重汙名化,智瑋今天居然還提出要把殘障者的性放在我們這群男同志的身上,「你不怕到時候反同團體又找到藉口,反把同志運動給吞噬了」我不想做這種事,太可怕了。
但他老神在在地跟我說,同志的性被汙名化已經太多了,再多加這一件一點感覺都沒有。我一面擔心害怕,但另一面有個觀念衝到我的腦海裡:如果今天一個直立人(編:指肢體正常者)都這麼在乎殘障者的性了,我這個殘障者怎麼對得起我們殘障族群,我會不會被男同志笑說殘障同志連自己的權益都不敢去碰。
我後來理解我要把自己的身體當成武器來看,如果一個殘障者做性權的倡議又吃官司之後還可能被關進監牢裡,這就是殘障者的性被社會壓迫的展現,我第一次覺得殘障的身體是這麼的值錢,一般人還要把自己的身體弄到殘廢才能去搞這種東西,我天生就這樣了,我做起來不是如魚得水嗎?還好到今天還沒被抓(笑)
#手天使想傳達甚麼內容
我把手天使看成是殘障運動另外一個新的路線,其實障礙者的性很容易被社會歧視,被社會集體閹割了,政府也不在乎,教育也沒提到,2013年智偉就在塗鴉牆上寫:我們在找願意為殘障者提供性的服務的人,不知道有沒有人願意一起……這篇文我到現在還有保留下來,那時號招到5-6個人願意一起。
我們花了快一年的時間思考要怎麼論述,我用障礙者的立場來看待手天使做為倡議的一種方式,在服務的過程中,我看到了很多障礙文化裡我覺得不健康的東西,那來自社會、教育、家庭,我希望可以透過手天使服務來把這些不健康的東西給拿掉,團隊裡許多人做了同志運動很多年,我們會希望把「運動」的東西也放進來。
剛開始在做倡議時,我都說我們是透過「打手槍」──我故意不用自慰那麼文雅的詞──讓媒體可以用這個詞來把我們團體給描繪出來,像鯊魚噬血一樣,演講、官網都用這個詞,故意講打手槍是一個手段,對這個議題不感興趣的人,聽到「打手槍」也會想聽聽看,這樣運動才會被知道,被知道才可以倡議。
其實我們很清楚一件事,肢體障礙者很大的比例沒有機會走入婚姻,也不會有伴侶關係,很多人終其一生就是個王老五,對這樣的人,我們不能只主張他能打手槍,所以我們就不替他倡議。
除了打手槍之外,我們也想讓肢體障礙的人享受肌膚之親的愉悅,身體碰到身體的感覺,講白了就是用「慾望」來吸引障礙者面對與改變自己的人生,讓他可以走出去,找到自己心愛的人,給他一些動力。
因為3次真的很少,演講的時候人家都在罵,但我們訂3次其實是運動的策略,手天使如果做好做滿,障礙團體、政府、社會團體不做,手天使團隊老了、離開了、沒錢了,這種障礙者性權就消失殆盡,所以我們故意訂下3次的額度,#讓社會認知到有障礙者的性需求存在,這是那3次的原因。
在服務規則裡,申請服務需要經過面訪,我們也會在面訪時清楚告知,如果你看到當天來的手天使不是你喜歡的菜,你就勇敢的拒絕他,不拒絕他你就吃虧了,因為你只有3次機會,性是愉悅與美好的事,對方的型是你喜歡的才會有感覺,有感覺性才會愉悅。我們同時也會說,你可以拒絕別人,但也要學著被人拒絕,手天使可能他到房間突然接到電話有事、他心情不好、或者他臨時感冒了,只要身體或心裡有不舒服的部分,不一定跟你有關係,但如果他跟你解釋今天的服務暫停改期,要尊重彼此。
很多障礙者從小到大,包括我,只要有人來幫助我們,我們不能說no,例如我小時候在機構長大,雖然我的手可以好好吃飯,但他們還是會要餵我吃飯,即使我說「我手可以好好吃飯」但他們就是一定要餵。
對他們而言把你當成一個完全的殘障者,才會有服務的價值,我們從小就在這樣的環境長大,常常是我們拒絕別人時,會被周遭的父母師長罵,說我們不識好人心,但我覺得這是一件可怕的事,#當我們有能力做好一件事情#別人不應該來幫忙做,如果別人要連你可以的事情都幫忙,這樣就代表這個社會跟父母都在教育障礙者:「你是一個無能的人」,這是抹煞人的人格,十分殘忍的事,慢慢地把障礙者訓練成不完整的,沒有能力的,從小在「你就是個殘廢」「什麼都要別人照顧」長大的人,即使再有能力也會因此變得扭曲,所以我們手天使會把這塊放進來做。
這個世界上大部分有性需求的人都可以自己完成,但很多重度障礙者沒辦法,我服務第一次的個案因為手無力,只有把他的手放到生殖器附近他才有機會去碰到,男性打手槍要到高潮需要力道的配合,但對無手力的重障者來說,根本不可能做這件事。
記得我面談他第二次時跟他說:「今天送你一個按摩棒,小小的,希望可以成為你自慰的另一個開始,當你晚上要睡覺的時候,請居服員把按摩棒放到你的手上,請他把你的手放在大腿內側,跟他說最近大腿痠痛,痛的時候就可以按摩」我希望可以透過按摩棒來刺激他的生殖器,讓一個平常得不到宣洩的人可以高潮,他後來跟我說這樣的方式真的很棒,但只能高興一會兒,不是因為很快射精,是因為他的手抓不緊,按摩棒掉到床底,按摩棒就一直震動到早上沒電,對一個希望可以宣洩慾望的重度障礙者而言,他沒有辦法,連一般人都可以體諒這種失落。
我認為障礙者的性權也是人權,社會應該要去正視,手天使剛開始沒多久的時候,我們受某大報的訪問,記者問我說「你都已經殘障了,為什麼還會想這種情色慾望的東西」聽到這個問題的當下好像被他定住,在他的心目中我是一個死的活人,我沒有任何的感覺跟慾望,而且這是來自一個念到博士的記者的問題,這反映了這個社會是這樣看待障礙者的,認為障礙者不需要性。
我們的父母也是這樣,我有個朋友的父母就說,當你有那種需要的時候,你就去打球,去唱唱歌,回來就不會,障礙者父母都會不敢去面對這樣的事,不知道怎麼說,不敢啟齒,更不可能幫忙;其實可以理解,你叫我去幫我的兄弟打手槍,說實話我也做不來。家人幫不了,學校更不敢去碰,教育不談,國家不處理,要誰來處理?這樣下去障礙者只有到死了才能放鬆嗎?這很殘忍,所以我們才會把這個重要性提升到「#障礙者的性權也是人權」,這種人權也不能說非常了不起,幾乎每個人都做得到,只是要不要做而已,這應該是每個人都有的基本權利。
本文中不以「身心障礙者」指稱「殘障者」之補充說明:
vincent認為與其用身障者等美化的名詞來代替殘障者,是沒有意義的。花這麼多心思在改好聽的名詞,不如花很多心思,去改善殘障者的無障礙環境,讓殘障者坐無障礙計程車可以以里程計,而非比一般人搭計程車花更貴的車資;可以給重障者更多的生活津貼,讓其有尊嚴的生活;這些都比叫身心障礙者,更重要不是嗎?國家把殘障者這名詞改成身心障礙者,殘障者還是活的不像人,活不下去的話,有什麼意義?只是教我們障礙者逃避自己,不接受殘缺的自己,這樣怎會愛自己?故本文皆以殘障者書寫。
文:李怡靜、唐佐欣
圖:黃智堅、王辰祐

小編:謝謝『討生活』的採訪和提供連結刊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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