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天使】靠近後才能看見的(性義工Yi/文)

「這次做性義工的心情跟上次做行政義工的,會有什麼不一樣嗎?」

當手天使的夥伴在事前訪問中問到這題時,我停頓很久,因為腦袋一片空白。

「你有試想過跟肢體障礙者親密行為時可能有的畫面嗎?比如有些身體的型態,腿啊、一些地方啊⋯⋯」

夥伴試著用更具體的細節帶領我思考。我知道這是什麼意思,也知道空白的腦袋裡其實有一些基本的「答案」——手天使像個讓重度肢體障礙者們被看見的 dating app,而我只是從透過 Bumble 找親密關係變成了在手天使裡匹配。

所以停頓的原因不是大腦空白,反而是一直以來的答案好像太過於淺白——在我心裡這只是(又)一場跟異男的親密相處。「啤酒肚。再怎麼樣我也不能接受啤酒肚。」我終於給出一個肯定的回答。

行政義工雅雯(左)訪談Yi(攝影:佩妤/相片後製:vincent)

好在新一不僅沒有啤酒肚,反而有很好看的眉眼,很好摸的皮膚。躺在床上乖乖(或不得不)蓋好被子的他,只露出大半張五官;跟我事前看到的照片一樣。看到當下就在心裡右滑。

剛開始新一就給很多情緒價值,稱讚我漂亮、主動開始自我介紹,儘管我已經看過這些介紹,儘管我開始思忖他好像跟介紹裡說的靦腆不太一樣?「我是第一次嘗試跟異性⋯⋯」「我也是第一次!」我抓到空隙馬上回他,然後在他驚訝前笑嘻嘻說「我也是第一次⋯⋯做性義工啦。」

他笑著回應,大意是:「那我們,都是第一次。」

「我可以摸摸你的眉骨嗎?」沒兩分鐘我又舉手打斷。因為聽人講話好無聊,我決定找一件事情可以邊做邊聊天,而他的眉毛真的看起來很標準。這回他真的靦腆地笑了。

「你的敏感帶在哪裏?」「我可以坐上來嗎?」「你可以脫掉衣服嗎?」

我們對彼此有許多詢問,我也逐漸看到被子下的身體。白皙滑膩的膚質,不易移動但可以藉著支點翻身的身體,甚至是萎縮但很好「用」的大腿⋯⋯瞭然這些的時刻也像是平常瞭然哪位新砲友日常穿搭下的身體,互相展露、撫摸的時候,我們的心也有一部分赤裸著。

過程中還有一些跟預想中一樣的直男式互動方式。說實話,我有一度走神在想,新一好像我某個砲友的障礙版本?男性為何總是只能透過A片學習互動呢?台灣的性教育還好嗎?⋯⋯好像身體赤裸的時候,腦也會赤裸給對方呢。

「你好漂亮。」

最後是不知道第幾次的稱讚把我從像寫社會學作業一樣的思考裡拉回。

「很謝謝你。」

也是不知道第幾次的感謝,我的思考又再次散漫出去。

手天使的宗旨與目標並不在提供的服務量,「『提供服務』是為了告訴大眾這個制度的可能性,以及過程中會遇到的問題」。所以我也抱著這樣的心情、從頭到尾都在一個自洽的位置上看待這場「服務」——對,無論如何,如新一最後與我說的「我也想服務妳」,我們實際上是在互相服務——但,這也讓我想到2023年由高師大性別所、手天使和同志諮詢熱線合辦的障礙與性/別研討會上,Don Kulick 提到的觀念。

Don Kulick 認為當我們主張「性是一種權利」時則必須要問:那誰為這個權利負責?(right to who?)若我們試圖回答這個問題,就很容易落入與 incels(「非自願單身者」)類似的話語邏輯中,即「我有這個『權利』所以你/們就應該如何」——但我們要考慮的、需要倡導公眾思考的並不該是這個方向,反而需要考慮的是障礙者需要怎樣的「協助」,而非怎樣的「服務」,以使他們可以更有尊嚴地生活。

換言之,障礙者們並非需要多一點權利,而是需要為達到這項權利而能夠多一點支持——而這應該是與他生活相關的所有人一起來完成。

所以每當新一與我說一次感謝,好像就再提醒我一次,這只是個「一次性」的服務。這遠遠不夠。

我有意願約砲,有意願與右滑的對象相互服務,但我沒有意願只做單一的、滿足式的服務者;我也不希望社會上只有這樣的方式,讓彌合社會弱勢群體人權漏洞與政府功能不足之間的橋樑,反成為前後兩者長期存在的出口與依靠。

我(們)的戰場,應該在創立並不一定是由誰來提供性服務、但需要所有人都對此有所認知的社會制度,應該在推動政府承認與承擔;我們所有人都可以成為彼此權益的協助者,而非(僅僅是)服務者。

「你真的很好看。」

「你是在說我的刺青還是我本人?」

「都好看。」

結束後,新一跟開始時一樣說著自己的感想,我也一樣半發著呆神遊。側躺再望向新一的眉眼時,發現有淡淡的、細閃的脂粉,旅館的鵝黃色燈光直直打落,隨著面部表情微微的抽動,一亮一亮。

服務結束後的訪談裡,有一題是問「印象深刻的moment」。我一直想到這個暖光等下亮閃閃的畫面,是90分鐘裡少數沒有任何親密互動的親密瞬間。

那是方才互動時沾上的,我的眼影。

希望未來有更多協助的體系與網絡出現,希望有更多人發現那雙好看的眉眼,與跟脂粉一樣,會亮晶晶的、要靠近才能發現的,有需求的性主體。(性義工Yi/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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