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身障礙者的情欲困境(黃雅雯 – 手天使訪談義工)

情欲是什麼?性是什麼?青春期的女孩都曾經歷一番掙扎,有人順利過關,有人卻一路跌跌撞撞,對於身障女性的我來說,青春期是不堪回首的過去。週歲感染小兒麻痺後,我就需靠拐杖支架行走,大姨媽(月經)初次來訪時,母親先是皺眉,然後拿出衛生棉教我如何使用。只是母親不了解的是,因為小兒麻痺的身體,我的骨骼發育並不平均,屁股一邊大一邊小,在置放衛生棉時又會卡到長及大腿的支架,必須非常小心才不會將自己的裙子染紅。記得當時國中仍有髮禁,耳上一公分、中分呆板的髮型,加上總會在走路時被腋下拐得越撐越高的制服,讓我不時要停下來把上衣塞回裙子裡。青春期的我每天都覺得自己醜死了。當我讀到瓊瑤筆下纖細、善感、優雅的女主角,就覺得美麗這件事與我無關,所以丟了瓊瑤,追金庸去,只可惜金庸筆下的女主角也不遑多讓,除了纖細、善感、優雅之外,還要擁有絕世武功……

至此,對於自己成為美女以色誘帥哥的幻想算是完全破滅。我很小就清楚知道自己「賣相不佳」,但因強大的家庭支持系統,養成了我無比自信與積極主動的個性,在交友及同儕相處上沒有碰到太多困難。因此,當在遇到心儀的對象時,會知道如何製造機會認識對方。外向的我也常參加不同的活動,增加不少交友管道,並天真地認為每個障礙者都跟我差不多。只是這種理所當然的想法,在進入障礙團體工作後完全被翻轉。

每當我和障礙女性好友聊到如何主動認識異性、製造機會認識對方時,卻總會被告誡:「女人要矜持,不要太主動,尤其是障礙女性,你都不方便了,怎麼可以讓人覺得你很隨便?而且,這樣也會破壞障礙女性的形象,讓人覺得障礙女性很『哈』男人」,聽在我耳裡實在很無奈。之後跟閨蜜聊這件事時,我們也就發揮創意(其實是嘴壞)地說:「好吧,那我們只好等她百年以後,在她墓碑刻上『完璧歸趙』好了。」

「你都已經殘障了,為什麼還要***(空格自己填)」,是我在成長過程中最常聽到的起手式,舉凡成績、行為、交友,都要被告誡因為障礙所以要這樣、那樣的,甚至還有加強版:「你都已經殘障了,為什麼還要***,尤其你還是個女性…」不禁納悶:到底你們對障礙者有多少成見!難道除了殘障,我的生命就沒有其他值得你們認識之處?

近幾年因為體力退化成為輪椅族,發現以前的我,雖然拿著拐杖,但大部分的障礙環境都還能夠克服,活得算是隨心所欲,要去哪就哪。即便移動時辛苦了點,但現在受限於輪椅,我不能任意約朋友喝咖啡、聊是非,因為餐廳進得去卻沒有無障礙廁所;與心儀對象約會不能去看表演、假文青一下,因為輪椅席旁邊沒有一般座位;也沒有一個可以在下班後隨性放鬆喝一杯,順便認識一下小鮮肉的酒吧,因為酒吧都在地下室。難道我坐上輪椅之後,就要從此認命,走入「青燈伴我佛」的無欲境界?不!我不能接受!

近幾年加入手天使後,讓我有機會理解其他比我更需要支持的障礙者的情欲困境,其中我印象最深刻的就是第一位女性申請者「美女」。美女坐著輪椅,身體因為脊椎側彎而偏向一邊,她的手指蜷曲,手臂也因力氣不大,可以伸展的範圍不多,除了無法自行穿脫衣服,也讓她對自己身體的探索十分有限。美女渴望擁有一段親密關係,但總覺得自己對異性完全沒有吸引力,因為她的照顧者為了方便,總是幫她準備好穿脫的運動型內衣與寬鬆衣褲。45歲的美女決定申請手天使,在接受服務前,她要求幫她洗澡的行政義工拉著她的手,協助她伸到下面觸摸她的陰道。對於一般人而言輕而易舉的舉動,對美女來說卻是無法靠自己做到、也不能開口請家人幫忙的事。

或許會有人認為:「我們不反對障礙者追求情欲,何必將障礙者的情欲困境歸咎於社會大眾?」這句話似乎有道理,但從美女的故事我們可以得知,上述說法其實漠視障礙者特殊的情欲困境。也就是,若對需要他人協助方能探索自身情欲的障礙者,在什麼支持都沒有的環境下,情欲只能是「看得到、吃不到」的奢想。因此,手天使的成立,便是要提醒社會大眾與政府:你我「什麼都不做」的「消極阻礙」,都會成為障礙者的「情欲路障」;你我的冷淡漠視和袖手旁觀,都會讓孤寂成為障礙者情欲的代名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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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感謝周月清教授和陳伯偉副教授努力邀稿統整,和台灣社會學會重視予以刊登該會刊,手天使深表敬意致謝。本文截錄自『台灣社會學會91期通訊

==和『還我性權: 讓性empower障礙者』系列相關文章連結,敬請參考==
還我性權: 讓性empower障礙者-序(文/陳伯偉 周月清)

第一篇:障礙者的情/欲困境
如果情欲也可以跟頭髮一樣被剪掉就好了(鄭佩淳-肌肉萎縮輪椅族女性)
請家長還給身心障礙女兒做愛權(Superwoman-重度肢障女性輪椅族)
我的「無臉」男友:全盲女性如何經營親密關係(Alicia-全盲視障異性戀女性,目前有男友)
男性腦麻者的情/欲困境(囚-腦性麻痺,日常生活需要大量支持的輪椅族)
虛假與掩飾是我的日常(Pikachu-腦性痲痺男同志)
聲色情慾(小謝-聾人異性戀男性)

第二篇:手天使與障礙者的情/欲協作
手天使用欲望豐富殘障者的生命(黃智堅-手天使發起人)
我們的日常,障礙者的阻礙(鄭智偉-天使發起人/台灣同志諮詢熱線協會社工主任)
長照不只是翻身、餵食、換尿布、也應協助自慰、打手槍(劉于濟-手天使面談義工)
性義工不是天使(阿空 - 手天使性義工)

第三篇:讓性empower障礙者(陳伯偉 – 國立高雄師範大學性別研究所副教授、周月清 – 國立陽明大學衛福所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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