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性腦麻者的情/欲困境(囚-腦性麻痺,日常生活需要大量支持的輪椅族)

我是一位中年腦性麻痺男性,無法適當地控制自己身體肌肉施力的強度,對於症狀與我類似的障礙者而言,建立人際關係的第一層障礙就是「不受控制」的外顯形象。當身體處於靜態時,我還算符合主流社會對「帥氣」的定義,但當我開始活動時,不協調的肢體動作,加上專注進行肢體動作而不經意流下的口水,以及偶然出現的張力所導致的僵硬或暴衝,都很容易嚇跑陌生人。

不同於其他障別的朋友可以用口語溝通(即便聾人朋友用文字、手語表達,也不會受限於自身無法控制的肌肉)迅速建立起自己的第二形象,破除障礙身體所帶來的刻板印象。但對腦麻的我而言,溝通(的困難)只會加速扼殺了交流的機會。換言之,我們人際溝通最大的挑戰就是,缺乏讓他人用可預期的方式來理解我們的表達。講話不清楚、聲音不好聽,一直是我不敢主動認識新朋友的原因。我小時候說話還算流暢,但可能因發音方式不正確,語調容易偏高。父親曾告誡我要好好控制自己的語調,否則對聽我講話的人會是種折磨。我已經忘了從何時開始,因為害怕別人聽不懂、造成彼此尷尬,而不太敢主動去跟陌生人打招呼。

在能夠方便地使用科技產品、時間充裕、以及讓身體放鬆的環境前提下,有不錯文字能力的我,的確能與他人進行一定程度的溝通。但,依照我的身體情況,上述三個條件要同時兼具其實並不容易。尤其情緒起伏會影響身體放鬆的程度、肢體控制的能力,以及文字輸出的效率。然而,我的感官很敏銳,溝通時能察覺對方的態度。對方的尷尬、焦慮或急躁,都會讓急於表達的我變得很緊張。當表達效率降低時,我會更緊張。以上種種的因素都影響著我的溝通。

事實上,我非常羨慕他人能夠「迅速而順暢地」與人面對面溝通。或許因此,相較於網路,當對方在身旁時會讓我溝通上更加緊張。再者,並非任何環境下,都方便我輸入文字。即便有科技輔具,也必須高度配合個人化的使用方式,方能讓腦麻者在可承受的身體負擔下完整地表達思緒,進行知識或情感上的溝通。許多人可藉由文字的書寫來發洩或整理情緒,但,即使透過文字,我的表達仍會受限於身體的障礙。我曾在單戀的希望破碎、悲傷萬分之際,試圖寫下回憶中與她的點點滴滴,只是自己打字的速度遠遠跟不上思緒,最終因身體勞累而作罷。

當我的「情」被困住時,「性欲」卻很快就能找到出口。自慰時我常上網看情色文學或色情片,發覺比起性器接合,自己更偏好有劇情的作品,尤其是男女相互調情愛撫的片段。我甚至發展出隨時隨地「盯」著女體或靠想像,暗中用手撫慰自己身體獲得情慾上的滿足。只是因為我的障礙,事後總需承受肩頸與手的疼痛,以及因自慰而導致的全身不適與功能退化,甚至還需依賴媽媽的「拍打功」,疏通淤塞的血路、緩解疼痛。不幸的是,因為擔心自己口語不清,這樣的「自我洩欲」模式,壓抑甚至取代了追求真實關係的勇氣。當遇見心儀女性時,我寧願在遠處默默自慰,也不敢上前搭訕。縱然自慰帶來這麼多的身體不適與副作用,我當下依舊樂此不疲。只是都用同一隻手自慰、打字、交作業,必然造成身體的負擔與疼痛不堪,甚至導致性欲減低,看到美女也不太有反應;然而,為了證明自己的性功能依舊「正常」,我仍選擇用疼痛的手來強暴自己!

當自慰帶來的身體疼痛恢復時,我常會提醒自己別再進入惡性循環,只是身體的舒暢也意味著性欲的甦醒。而欲望總是能夠戰勝理智,讓人瞬間忘記先前身體所經歷的苦痛,或僅能嘗試用不同方式自慰,盡量降低對身體帶來的傷害。目前為止,除了趴在床上磨蹭,其他的自慰方式都會造成我身體的疼痛。生活中累積的身體疲勞與張力導致氣血堵塞,大幅影響了身體的穩定度,也降低自己的生活品質。日積月累的惡性循環與身體的長期疼痛,不但造成肌肉僵硬與關節變形,也讓身體越來越不靈活,造成平衡感每下愈況,甚至與父母長久以來對我「能夠自行走路」的復健目標背道而馳,讓我對自慰行徑感到愧疚。

目前我與母親同住,因為房屋格局的緣故,我並沒有隱密的空間,即使要在床上磨蹭也會感到尷尬。加上跟大家一樣,我並不想讓父母知道自己的情欲困境。為了讓我的身體能夠維持在良好的狀態,心理上已經可以接受買春,但是,仍有許多問題盤旋在我心中,例如:身為異男(相較於性交易對女性性工作者可能帶來的壓迫),接受男同志為我提供性服務,似乎比較不會有罪惡感,但我能夠接受嗎?障礙者到底應不應該挑選自己喜歡的性工作者?這些問題其實不容易得到解答,因為最根本的問題是:我連安全的性交易管道在哪都不知道。事實上,因為我也喜歡替女性服務,並不排斥約炮。然而,類似的問題仍舊存在:像我這種重度的障礙者能約到砲嗎?是不是有我難以承擔的風險?安全的管道到底在哪裡?

對於一般人而言,自慰可能就像呼吸、吃飯一樣簡單;只是我的身體一再提醒自己:「性欲」與「健康」有非常緊密,甚至互斥的連結。讓我不得不去思考如何維持兩者之間的危險平衡。或許這是上天要我用一生去學習的課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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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感謝周月清教授和陳伯偉副教授努力邀稿統整,和台灣社會學會重視予以刊登該會刊,手天使深表敬意致謝。本文截錄自『台灣社會學會91期通訊

==和『還我性權: 讓性empower障礙者』系列相關文章連結,敬請參考==
還我性權: 讓性empower障礙者-序(文/陳伯偉 周月清)

第一篇:障礙者的情/欲困境
如果情欲也可以跟頭髮一樣被剪掉就好了(鄭佩淳-肌肉萎縮輪椅族女性)
請家長還給身心障礙女兒做愛權(Superwoman-重度肢障女性輪椅族)
我的「無臉」男友:全盲女性如何經營親密關係(Alicia-全盲視障異性戀女性,目前有男友)
虛假與掩飾是我的日常(Pikachu-腦性痲痺男同志)
聲色情慾(小謝-聾人異性戀男性)

第二篇:手天使與障礙者的情/欲協作
手天使用欲望豐富殘障者的生命(黃智堅-手天使發起人)
我們的日常,障礙者的阻礙(鄭智偉-天使發起人/台灣同志諮詢熱線協會社工主任)
女性身障礙者的情欲困境(黃雅雯-手天使訪談義工)
長照不只是翻身、餵食、換尿布、也應協助自慰、打手槍(劉于濟-手天使面談義工)
性義工不是天使(阿空 - 手天使性義工)

第三篇:讓性empower障礙者(陳伯偉 – 國立高雄師範大學性別研究所副教授、周月清 – 國立陽明大學衛福所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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