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天使】服務美女的一年多後(文/性義工 阿空)

平雨晨的〈性別化的污名:相較於男性,女性身障者的身體自由被嚴重剝奪〉一文,提到了父權社會結構對於生理女性身障者的壓迫,以及「保護」和「侵犯人權」的雙面刃困境。

其中關於手天使「只針對生理男性身心障礙者策劃」的誤解,已由手天使的夥伴與作者聯絡溝通後修正。不過我們也希望能趁此機會,藉由說明手天使目前對於女性議題的進展,觸發更多對於障礙、女權與性別的討論和實踐。

一、申請服務:由女性障礙者擔任聯絡窗口

手天使的申請並不是一張表單,而是一個認識與瞭解的「過程」。這個過程將由負責擔任窗口的夥伴,透過揭露自己的情慾經驗,來瞭解申請者想要甚麼。對多數人來說,「性」是一件很私密的事情。要談「性」,必須對很親密的對象才能夠開口。因此我們一直堅持,必須由同是障礙者的夥伴來擔任聯絡窗口,才較能夠讓申請者能夠放心地說出一些「同是障礙者才能體會的感受」,避免「由健全者來『評估』申請者」這種暗示了權力位階的情形。

在前幾年的運作中,一直是由發起人 Vincent 擔任這個工作,但他是男性。要讓女性對男性開口說出「我想要做愛」,即使是在健全者的社群中也並不容易,更何況是女性障礙者還要面對社會給予的「妳很容易受傷,一定要『保護』好自己」壓力。

手天使第一位女性面談義工雅雯

第一位女性申請者「美女」的出現,與其說是手天使對她提供「服務」,不如說是她給了我們和這個社會看見女性障礙者情慾的機會--包含她對情慾的憧憬、想像、期待,以及實踐之後發現的落差。後來 #不正老妹黃雅雯加入手天使團隊,並在 2017 年起正式擔任面談義工。

然而,由於女性障礙者在成長經驗中幾乎沒有機會思考自己想要怎樣的情慾,更不用說,那種「如果申請了,我是不是就變成很髒的女人」的罪惡感,有多麼難以突破。因此儘管有極少數的障礙女性來詢問,也都還在瞭解的階段,但目前還沒看到第二位障礙女性申請者的出現。

二、舉辦女性障礙者談論自我的活動

在思考著要怎麼面對與協助女性障礙者的性需求時,我們也省思著:直接跳到「性」會不會太快了?我們甚至還不了解女性障礙者的人生。為此,我們舉辦了「女性身障者生命書寫班」的六次聚會(2016),活動中也感受到不同年齡層的女性障礙者之間的差異;邀請郭惠瑜老師「談女性身障礙者在社會的角色及性權」(2017-12-02),分享女性障礙者在各種婦權議題(如母職、教育、就業)中的雙重困境。

發現到女性遠比男性更常被「品頭論足」,而更容易有想要「打扮」的需求/慾望,我們舉辦了「礙美.愛美」髮妝與攝影活動(2016-12-10)及攝影成果展(2017-04),也從中體驗了障礙者要好好挑選衣服和做頭髮造型有多麼困難;我們舉辦了「異樣眼光/異樣身體?」座談會(2017-12-16),談論 #男性凝視 還有「預設我沒有情慾,又要我趕快嫁掉好生小孩,才能證明自己有用」的荒謬現象。

發現許多障礙者根本沒有機會好好認識自己的性器官,以及思考自己對「性」這件事有甚麼「感覺」,我們舉辦了「鬆綁吧,性教慾」體驗活動(2017-12-10),並且讓女性障礙者能夠在現場只有少數男性的情形下,放心觀察與討論不同的性器官實際樣貌,以及面對不同性器官時的感受。

三、為什麼要說這些?

說明這些,不是要證明手天使是或不是沙文主義或男性中心的團體。
事實上,我們也偶爾在會議或行動中發現自己仍會不小心複製父權社會結構。

分享我們曾經舉辦的活動,以及服務過程中的發現,是希望這些資訊與經驗,可以做為其他團體(包含政府機關)的參考。知道「障礙者有性需求」很容易,但是目前社會仍然沒有積極討論「障礙者如何瞭解及實踐自己的情慾」。我們所做的,就是「嘗試」協助障礙者排除障礙,然後藉由各方的心得回饋(受服務者、面談義工、行政義工、性義工)來探詢可行的方法,漸漸往理想前進。

另外,關於女性障礙者的議題,也有其他團體正在努力,例如障權會曾舉辦「姊有障礙,還是女人!」工作坊(2015),以及近日成立的 台灣障礙女性平權連線 。我們也呼籲性別相關團體及政府單位能夠更積極與障礙團體合作,不要再只從健全者的角度看社會。

四、自立生活的困境:家長

自立生活的核心概念是要障礙者自己為生活做決定並且自己負責,避免基於保護而喪失自主權。就手天使而言,即是訴求障礙者應該要可以「無須第三人同意」就自行決定與另一人約會以及性交。

然而,對於障礙者的父母或照顧者來說,法律與道義上仍然負擔著撫養義務。那種「你如果出了事,還不是我要負責」的壓力,很容易就藉由限制障礙者的自由而展現出來。於是限制「孩子」出門,甚至是動手術拿掉子宮的事情,到這個年代仍然在發生--即使那完全出自「善意」。

如果要障礙者能夠真正為自己決定以及負責,除了無障礙空間之外,更重要的是建構支持系統。如果沒有看見撫養義務的困境以及「家庭」做為單位的制度限制,那麼自立生活將永遠是照顧者與被照顧者之間的利益衝突問題。另一方面,目前政府對障礙者的生活品質保障仍然遠遠不足,許多家庭的主要開銷就是在支持障礙者的醫療支出,家人又因為高工時而缺乏與彼此相處的時間,進而也導致部分障礙者覺得自己是家人的負擔,更不敢表達自己的其他慾望。這些,也都是所有障權運動之所以難以推動的共同問題。

阿空和波多野結衣合照


五、再看性解放與健全主義

要強調的是,「性解放」包含了解放「基於性別而生的壓迫」,例如「女性跟男性都有等值的投票權」和「廢除冠夫姓」都是性解放的一環。就本文核心的女性障礙者議題而言,即是檢視障礙社群內部及社會看待不同性別的障礙者時,有哪些不同的框架需要修正。

然而,這還僅是在「兩性」的層次而已。若檢視性傾向與性別認同的議題,我們會發現社會對於同性戀障礙者、跨性別障礙者、雙性戀障礙者、泛性戀障礙者……都還缺乏想像--或是說,連障礙社群內部都還不是能夠讓這些朋友能夠安心「出櫃」的空間。諷刺的是,大眾倒是很常預設障礙者是 #無性戀 (不對任何人有性慾,但可能會有浪漫愛)而不自知。

在將「基於性傾向而生的壓迫」繼續擴展,「性解放」也包含了對於「性交喜好」的議題。除了陰莖-陰道交之外,肛交議題在障礙社群中是如何發展的?障礙者「可以」喜歡 BDSM (知情同意的綑綁、調教、虐待)嗎?如何進行?心智障礙者對於性交的「同意」是有效的嗎?

以及,無論是障礙者或健全者,跟「正常人」進入性關係或婚姻關係的話就必定比較幸福嗎?如果很喜歡自己的殘缺狀態,或是遇到所謂 #慕殘 的人,親友和社會會給予支持嗎?還是說,只有喜歡健全者才正常?社會為什麼對於「我就喜歡你是障礙者」跟「我就喜歡你胖胖的」的喜好有不同的評價呢?

這些議題雖然看似都還離現行的障權議題很遙遠,然而並非遙不可及--事實上即使是在台灣也都已經有人在實踐了,但就算偶爾被看見,也幾乎都被當做異類看待。我們要做的,即是將對話的空間打開,才可能將彼此從「性」及「障礙」的壓迫中解放出來。

六、結語

最後要強調的是手天使目前終究也只實際服務過重度肢體障礙及少部分視覺障礙的朋友,對於其他障別以及多重障礙者在情慾的路上究竟遭遇多少困難,並不敢說瞭解。這些部分,除了期盼障礙者們自己出來發聲相挺之外,也要呼籲政府及各障礙團體積極主動地塑造至少能夠「討論」的空間與機會。(文/性義工 阿空)

***參考資料:
[1]: 平雨晨〈性別化的污名:相較於男性,女性身障者的身體自由被嚴重剝奪〉,關鍵評論網,2017-12-26。
[2]:受服務者美女分享文:情竇初開的我(2016-10-10)
[3]:女性身障者生命書寫班(2016)
[4]:「礙美.愛美」髮妝及攝影成果展(2016~2017-04)
[5]:郭惠瑜「談女性身障礙者在社會的角色及性權」演講(2017-12-02)(後半段也討論到「慕殘」與支配佔有慾的議題)
[6]:「鬆綁吧,性教慾」體驗活動(2017-12-10)
[7]:「異樣眼光/異樣身體?」座談會 上半場  下半場(2017-12-16)
[8]:姊有障礙,還是女人!(2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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