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義工沃沃分享文:像現在這樣的自由

服務小龍這一天,也是北台灣下雪的那一天...

服務小龍這一天,也是北台灣下雪的那一天…

我在去年十月加入「手天使」,三個多月後,首次擔任「性義工」。我記得當天是一月二十三日,世界自由日,也是北台灣下雪的那一天。
  
出發前,一直擔心著,這麼冷的天,手指凍得像冰棒,要怎麼出任務呢?同行的行政義工「小悟」為我準備了暖手的用品,另一位行政義工「愛先生」則告訴我,寒天裡,障礙者的下肢比常人更僵更冷,血液循環不好,雙腳可能呈現紫色。不過,愛先生又說,今日的委託人是腦性麻痺,全身的小肌肉恆常處於收縮狀態,體溫反而偏高。
  
冰雨滂沱,預告雪的可能。約定的時間還沒到,我們一行五人,躲在速食店取暖。這是我第一次擔任「性義工」,為代號「小龍」的申請人打手槍。之我以見習生的身份,參與過任務。先要有一組人去尋覓合適的旅館,而所謂「合適」,主要是,輪椅要能夠進出大門、電梯、走道、房門;再來是,店家願意讓至少兩名壯漢跟進房間,將當事人抬上床,幫他脫鞋子,脫衣服,佈置現場。上一個委託人二十三歲,肌肉萎縮症,下肢完全癱瘓,手部功能也不完整,可以操作電動輪椅,但是無法使用筷子,也無法握住杯子,自慰當然有困難。但這一次,小龍的情況簡單許多,他能走,能自行穿衣脫衣,而且獨居,不必向家人或看護撒謊,也不需要花錢找旅館。
  
小龍的住處只有一張椅子,那張椅子面向電視,上面堆置了雜物。進門後,我不知該將手提袋放哪,隨手擺在地上,然後蹲下來,卸下短靴。小悟準備的工具盒--裡面裝有按摩油、潤滑液、保險套…--並未如預期般擺在床頭。小龍的單人床抵著冰冷的牆,無所謂床頭,也沒有床頭櫃,東西就這麼放在地上。
  
這是一個封閉的房間。拉開窗,看見的是另一道牆,陽光一點也照不進來,不曾接待過任何訪客,大概因為這樣,所以不需要椅子吧。地上散落著幾條抹布般的東西,還濕著,可見不久前還踩在腳底,剛清潔過地板。
  
早在我進門之前,小龍就把長褲脫了。我見到他的第一眼,是一雙赤裸細瘦的腿,頂著內褲,與厚重的冬衣。事後我問他為何事先脫掉長褲,他說,「因為我不認識你啊。」正因為互不相識,更要把該穿的衣服都穿上,才能確保安全感,不是嗎?「我怕自己手忙腳亂,」他說,「浪費時間,不好看。」小龍說得極慢,每一個字都拉得很長,每一個字音都缺了一塊特定的空間,但我很快就掌握了他字語的形狀。
  
小龍問我幾歲,我沒回答,反問他:我的年齡重要嗎?當他得知我是「第一次」,第一次擔任性義工,竟然像中了特獎一樣高興。小龍告訴我,他花過幾次錢,滿足過幾次,也受騙過幾次。不過,眼前這件事,我們即將共同完成的這件事,對他對我都是第一次。他問我可不可以親他一下,我照做了,他竟抱著自己的臉頰亢奮而害羞地縮進自己的胸腹,像一株敏感的植物躲進自己的根莖,像脆弱的軟蟹將身體收進寄居的殼。
  
過程中,小龍履履要求我輕一點,再輕一點。「你不喜歡這樣?我太用力了嗎?」漸漸地我明白了他的意思,其實是:慢一點,再慢一點,我怕你太早離開。我答應他,就算事情完成了,也不會提早抽身,他說謝謝你我真的好寂寞。他幾度起身,查看鬧鐘,時而高興地說,才過了半小時耶,時而惋惜著,只剩這一點時間了。他幾度中斷我的手,用力擁抱我。他說他渴望擁抱勝過其他。他的上顎只有一顆牙,幾年前摔斷了幾顆,久而久之,沒摔斷的那幾顆也一一掉落了。他說他寧願天天出門,承受跌倒受傷的危險,也不要關在家裡,寧願花錢在外租房子,也不願意回家倚靠父母。問他為什麼,他說「為了自由」。怎樣的自由?「出門的自由,」闖蕩冒險的自由,以及,「像現在這樣的自由」--說到這個他就笑了,伸手握住我的手。
  
事後,小龍再次問起我的年齡。他說,我跟他原本想像的很不一樣。怎麼說呢?「我以為,只有年紀很大的人,像母親那樣的人,才會來當這種義工。」他在幾個宗教與社福機構認識了不少志工,對社會自有一番觀察。有一個退休老師每隔兩周會來幫他修剪鬍子與指甲,美容院的師傅不願意幫他,說他的頭會晃動,弄傷了麻煩。
  
當「任務」完成,我弄了一條熱毛巾,替小龍清潔,順便熱敷。接下來的時間,我們或坐或臥,交換生活經驗。同一時間,外面的世界可熱鬧了,臉書與電視裡的世界尤其興高采烈,龍潭下雪了,汐止下雪了,聽說木柵、內湖也下雪了。——半世紀不曾有過的,漂亮的白色冬日,失去天良,得到歡愉,整座島嶼都在夢遊。

相關連結,敬請參考:
受服務者小龍第一次分享文:春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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